钢琴，一个心理学的解读？

    ----请教李玫瑾教授

杜胜祥

药家鑫杀人一案的争议在中国最近搞得沸沸扬扬，在您最新的“再答药家鑫案的几个问题”文章发表之后，似乎尘埃落定，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我本不想正式参与到其中，原因在于当我看到您白发苍苍的时候，我不忍心，真的。您毕竟指出了此案所蕴藏的整个社会和教育的根本问题，不解决这些问题，恐怕还有更多的药家鑫这样的人出现。可是，当我读到您的这篇大作之后，我发现我错了，我觉得我不得不发表点个人意见，敬希不吝赐教。

我的一个核心观念，正如我的题目所指出，本案跟钢琴有多大关系？

在反驳您的观点之前，我想跟您分享一个来访者的故事，当然了，如果您真的想知道详情，我愿意跟您私底下作为学术来探讨。

假如我告诉您有个刚结婚的女人来反映自己的老公宁愿手淫也不愿意跟妻子过夫妻生活，不知道您要作怎么样的分析？您也许说：是不是gay啊？是不是感情不好啊？是不是在外面有人啊？是不是……, 我可以这么跟您说，我给您以及您的学生1个月的时间去分析，拿世界上最牛的理论来分析，都分析不出来真实的答案。那您也许跟我抬杠了，我就真的知道答案么？----我想跟您分享的是，如果仅仅根据现有的理论去在那里分析，或者仅仅根据妻子的口述，您是不会得到正确答案的。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不会根据一个来访者的口述就会做出判断，真正的心理咨询不是为来访者提供答案，而是用一些心理学的原理帮助来访者解决她的心理困惑，跟来访者一道一步步走近事实，一起走近他们关系所发生的情境中去。而困惑又来自于她的老公，这似乎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么---直接问她的老公不就行了么？No,似乎很容易的事情，她反而不知道真实的东西。后来我找了她的老公单独来问，运用专业的心理学知识和沟通技巧来解读，最后他才说出了真话，也得到了她的理解，否则，这段美好的感情差点就走向了分崩离析。

我之所以说这段故事，是因为在心理咨询领域里，不能靠武断和推测。比如说，任何一个孩子的问题从大的方面来说，都跟原生家庭有关，这是大的原则，但是究竟如何结合来看，到底是父母，还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等有关，等等，这是需要跟来访者一起探讨的，而且并不是每一个问题都跟原生家庭有关，比如孩子的撒谎问题，就可能跟同伴关系有关。

我坚守了心理咨询的客观中立和不做预判断原则，坚持跟来访者一起探索她内心的世界，帮她更好地认清她内心的世界以及内心世界与外界世界的关系，简单的说，心理咨询师就是一面客观的镜子，通过这面镜子让来访者自己发现自己到底问题在哪里？不到最后一步，千万不能在那里臆测什么。

如果您认为我的观点有问题的话，我建议您看看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大师欧文亚龙的著名心理小说《爱情刽子手》，大概就明白了我在说什么了。

似乎有点扯远了。

下面说说我对您一些观点的看法。

首先，我对您有句话耿耿于怀。“他的行为是在没有任何杀人示范、也没有相似的训练（如特种兵可能有相似训练），几秒钟内，一下子就是8或6刀，这种动作方式难道与他平时练琴无关吗？”说实在话，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在内心里就认定了，那么几刀就跟钢琴有关？如果无关的话，那么您为何反问大家，怎么就无关呢？这种问法，我觉得您作为一种思考方式可以这么在私底下追问下去，但是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专家，在这么一个高度权威的媒体（CCTV）上发表如此之感想（这话无论是在您的blog或者cctv上发表，我都可以认为是您对此案的一个基本观点），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您怎么就那么肯定药家鑫的那么杀人的动作就跟练琴有关呢？怎么就不会跟社会心理学的“武器效应”有关呢？当然了，还有更多的解释。绝不是钢琴这一种解释，而您好像就认定了一定跟钢琴有关。而且据有的人说，弹钢琴动作是个很轻柔的动作，跟杀人这个动作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吧？

第二，我对您的辩解越来越不满意。

不错，您是犯罪心理学教授，可是说实在的，在药家鑫这件事情上，我看不到作为一个心理学教授应有的学术水平。

首先，您的那几十套题目，可以作为测试罪犯的心理测试根据么？这套题目的信度和效度在哪里？如果没有信度和信度，您怎么解读？也许您解释到：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好像也没有问题。这就不是学术层面上的事情了吧？而且您拿那些题目在公众场合中去公示，也给大众一种不好的误导：原来心理学很简单，弄个几十个问题，然后凭着我的教授称号，就可以叫做专家水平了。如是的话，我也可以成为专家。我跟您想探讨的另一个问题就是，现在电视上很多人用的所谓心理测试题目都是没有信度也没有效度的，直接宣传了心理测试的不严谨，您至少给我这样的感受，您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其次：您说“说实话，仅一本《精神分析引论》，我给研究生用一学期30课时讲解，但他们仍有不明白的地方…，”我读后，很不舒服。您是不是想说明，心理学是一种很高深的学问啊？您的研究生都读不明白。您这么一说，我猜想，那个清华美学教授就蔫了，对啊，他不懂心理学啊。可是我的感受是：在心理咨询领域里，一个刚刚毕业的心理学研究生做我的助手都不配，为何？因为心理咨询更强调操作性和艺术性，学那点理论的东西实在是太浅显了，拿着那点浅显的理论知识就要给人进行心灵解剖，是不是太没人性了？太不靠谱了？我这么说，我只是谈我的感受，那就是不要拿专业的事情吓唬人。总统跟乞丐再有区别，那也要吃饭，也要屎尿。

还是在“再答药家鑫案的几个问题”文章中，您列举出了华生和斯金纳，我看不出这几个人跟具体的药家鑫杀人案尤其是钢琴动作与连续插入的关系。我倒是斗胆向您推荐一下，人本主义心理学大师卡尔罗杰斯的著作，我也可以斗胆地说一声，您的研究生估计不知道罗杰斯的著作讲的是什么。我们要尊重一个人的生命，就像您所言的，我们这个社会太缺少人性的教育和生命的尊重了。我可以肯定地说，凡是读懂了卡尔罗杰斯著作的人，一定会对人有更多的尊重，而不是凭着知识和偏见去解读这么一个重大案件的心理问题。

您说：“我分析：药的快速并致被害人于死地的扎刀动作有弹琴的动作背景与心理背景，但不等于说他就是弹钢琴强迫杀人（前面我刚分析了动机与行为心理的不同）……。”为何您还在坚持说，有弹琴的动作背景呢？能不能有其他的背景呢？心理背景到底是什么呢？我以为您想强调的是弹琴动作背景吧？

“我在研究犯罪心理和犯罪行为时，经常要从他们在现场的犯罪动作中找出他平时的生活背景或影子，从而发现嫌疑人的生活范围与特征，描述出一个从未见过的嫌疑人，我认为，药的作案行为与他平时训练最多的行为有关——这一分析完全是正常的专业分析，是发现他行为问题的由来。”您经常用您的方法从罪犯在现场的犯罪动作找出他平时的生活背景或影子，这是您的学术逻辑，而且似乎也总是可行的，可是针对本案，您通过罪犯连续捅刀子这个动作找出他平时的生活背景或影子（练琴）就有问题。症结也正在这里。这是一个大的问题，这是逻辑上的问题。就像一个男人听人说，送玫瑰花女人总喜欢，可是这次送花被这个女人扔掉，为何？因为这个女人对花粉过敏。怪谁？难道能够怪这个女人么？难道说，99%的女人都喜欢玫瑰，你为何不喜欢玫瑰？你一定要喜欢玫瑰！怪的是这个男人为何不从平时的沟通中知道这个女人花粉过敏呢？针对这么个严肃的连捅好几刀问题，跟弹钢琴联系上，怎能不让人匪夷所思呢？不仅匪夷所思，简直是强迫全国人们接受这种说法。

为何您这么肯定地说，药的杀人动作就跟其弹琴有关呢？您的理论根据是：“行为心理学的理论是行为主义。如果肖先生有兴趣可读一下华生的理论，最好是读斯金纳的《科学与人类行为》。通常这种行为心理的研究可让我们从现场行为痕迹来判断犯罪人在作案时是种什么心态？应该有什么样的生活或职业背景，受到过何种技能的训练，作案时是否伴随着情绪性问题，等等。”您不觉得这段话有点自问自证么？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您这段话的意思：药家鑫杀人了，是用刀连续杀的，那就一定要找到其生活或职业背景？有其生活或职业背景了，就一定要跟弹琴有关么？这是什么逻辑啊？就好比说，我说您老人家不好，找您的茬，就一定是因为我天天接触来访者，搞得我心理不舒服，所以要批评您？是这个意思么？

第三，我还想谈一下您的学术风格问题。

“在我看到答案之前，我对他的心理问题有一个基本判断：他的观念有严重缺陷，他的社会情感和性格有严重缺陷，但是这些判断仍不能回答我前面的疑问。直到我在新闻1+1录制中，我才看到他在法庭上的回答，我才明白他的问题所在：

他的家庭在中国有千千万万，曾做过军人的父亲与本份的母亲，靠着自己辛劳的工薪，养了一个儿子，寄予了多少的厚望，尤其做过军人的父亲，几乎拿出管理军人的模式来管教这个儿子，药在接受我的问题提问中，许多回答证实了我的判断：他几乎没有记住父母常说的话，即没有爱语唠叨形成的观念，他从小到大有的就是不断地练琴、在地下室练琴，剩下一点时间又是父亲给补习功课。”

从以上这段话，我的个人感受是，在答案之前，您就预备了太多的专业知识，去套一个具体的个案。我想，您作为一个著名的犯罪心理学家，在探讨一个罪犯的大的心理层面的时候，我想您的观点基本上还可以，可是不巧的是，此次遇到了这么精细的连捅几刀，您就情不自禁地跟练琴挂上了钩，如果这是您的研究生水平，我觉得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是您毕竟是心理学专家，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说出逻辑上有问题的话来，实在让我等汗颜，而且您还继续为您的钢琴犯罪心理学说辩解到底。

有鉴于此，您对下面的话，再来看看“我再一次解释：这次案件点评的重点是行为心理研究，不是动机心理研究。马加爵案的关键是犯罪动机，他与此案完全不同。他是预谋，但理由不清。药家鑫案理由很清楚、动机很明白，几乎不需要我做专业分析。所以，我才重点分析了他扎人动作的心理背景：长期的机械动作、长期的与人隔离、长期的被迫练琴等形成的心理问题：有艺术而缺乏人性。”对照着前面的分析，您可以自己修改一下说法么？

最后，我想跟您分享的是，一个人如果出现了问题，请最好不要总在辩解，您的辩解越来越偏离你的主旨，我这么说，也不代表说，我比您更专业，只是从一个心理咨询的角度来跟您探讨罪犯的心理。

好在我本人也上过电视，做过心理专家，对于电视这样的媒体，对于非心理专业的媒体人员来说，请您不要仅仅按照他们的想法来做，有时候为了专业的神圣性，也不可听从媒体的随意安排。媒体是双刃剑，有时候伤了自己，也伤了老百姓研究心理学的兴趣。

感谢您耐心看完。

另：如果您真的关心这个个案的意义，我可以从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角度来解读，但很可能跟钢琴无关。